本文根据中国人民大学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高峰论坛杨杜教授主题分享整理而成（未经本人审核）

分享人：杨杜，著名管理学家，OB欧宝体育领衔专家，《华为基本法》起草人之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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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高兴这次人民大学商学院邀请我来讲演。其实我很感慨，对我来讲，今年是一个“四期叠加”的特殊年：第一是中国改革开放40周年，这是今天的主题。第二，人民大学复校40周年。第三，是我从工厂考入大学研究企业管理的四十周年。1978年进这个学院之前，我当工人当了6年。第四，对人生来讲，今年我是正式退休的第一年。这么特殊的一年，让我感慨万千。

 

前面的企业家讲的是创业家的精神，我的题目是讲企业家的精神。对一个企业来讲，从诞生开始的那段叫创业，后面就得守业，还得扩张这个“业”，还得做得久。不同的阶段会产生不同的价值观。我自己有过两次创业经历，都给搞砸了，后来发现自己不是干这个活的料，所以就专注研究企业管理了。

 

企业家应该坚守自己的边界，坚守企业家精神

从我个人的学理和经验角度出发，我思考的问题不仅是创业者和企业家的关系，还有企业家和政治家的关系问题。企业家应该坚守自己的边界，坚守企业家精神，这和政治家有很大不同。政治家经常喊的口号是：“家事国事天下事，事事关心。”而企业家不是，企业家喊的口号是：“你事我事他人事，事事分清！”我的事、你的事，事事分清，坚持自己的东西才能做得长久，才能不去踩别人的脚。企业家是经济社会的主体，而政治家是政治社会的主体，各自有各自的边界。比如我们说，当官不发财，发财别当官，就是这个意思。

 

企业家分很多种，国营的、民营的，等等。但归根结底，企业家做的是管理，和政治有很大的区别。我做了一个归纳：

 

价值问题是管理，正义问题是政治。

效益问题是管理，财富问题是政治。

创造价值是管理，贫富悬殊是政治。

规律概念是管理，自由概念是政治。

效率概念是管理，公平概念是政治。

追求垄断是管理，反对垄断是政治。

建立机制是管理，强调民主是政治。

以奋斗者为本是管理，以人为本是政治。

不让雷锋吃亏是管理，学习雷锋是政治。

组织概念是管理，国家概念是政治。

工作概念是管理，权力概念是政治。

聚焦职责是管理，忧国忧民是政治

。服务客户是管理，发动群众是政治。

个人建议是管理，联名上书是政治。

对事负责是管理，对人负责是政治。

静水潜流是管理，激情澎湃是政治。

灰度思维是管理，黑白分明是政治。

不完全同意我上述的说法就是管理，完全同意就是政治！

 

世界上什么东西是有分类的、有分别的，所以不同职业就应该有不同的价值。比如军人遵循的是争夺价值，商人遵循的是交易价值，政治家遵循的是分配价值，而企业家是在创造价值。没有创造，前三个都没得可抢，没得可分。所以，创造价值才是价值的源泉。当我们说要弘扬真正的企业家精神的时候，是在维护一个社会创造价值的源泉。只有有了源泉，后面才有各种各样的财富分配形式和分配原则。

 

“三位一体”的企业家精神内涵：革命精神、市场精神、传统精神

去年9月25日，《关于营造企业家健康成长环境，弘扬优秀企业家精神，更好发挥企业家作用的意见》，指出：

1、企业家是经济活动的重要主体；

2、要求加快建立依法平等保护各种所有制经济产权的长效机制；

3、弘扬优秀企业家精神。

 

什么是优秀企业家精神？有三个内涵：一是爱国敬业、遵纪守法、艰苦奋斗的精神，二是创新发展、专注品质、追求卓越的精神，三是履行责任、敢于担当、服务社会的精神。我归纳一下，第一句是革命精神，第二句是市场精神，第三句是传统精神。这里非常巧妙地把中国的传统、革命的信仰和市场三个方面的内涵都包容进去了。跟其他国家做一个比较，我发现中国的企业家精神的内涵是较为清晰和完整的。 

 

“三位一体”的中国特色企业家精神具有时空上的连贯性，从过去、现在一直到未来。世界上如此有包容性、时空性强的企业组织并不多。尤其是革命信仰层面，是中国企业的特色。虽然刚才讲过政治和企业的区别，但是政治环境是企业生存的大环境。革命精神中一个很重要的内涵就是艰苦奋斗。

 

 

上面是我去井冈山的时候拍的照片，在不同阶段的革命精神中，贯穿始终的就是奋斗精神。上面画红圈的全是艰苦奋。直到现在，中国人好像还没有到坐下来喝咖啡的阶段，还得继续奋斗。

 

中国特色的企业家精神，实际上就是刚才我说的三位一体。三种精神的关系，贯穿在整个时间轴里。从传承过去中国的传统精神，到把握市场的现代精神，以及开创未来的革命精神。通过这些精神内涵的融合或者整合，现在的企业家才能引领中国企业不断前进。

 

从优秀的企业家精神到正确的企业家思维

有了这些丰富的企业家精神的指引，我们应该怎么做？首先当然要听党的话。接下来，更重要的是，要听懂党的话，然后再跟党走。企业家需要认真去思考，到底怎样处理这些复杂繁复的国际、国内市场、技术、环境等等问题。要从企业家精神的高度出发，以企业家的思维来考虑这些问题。我认为，一个优秀的企业家首先是一个思想家，思想家的作用是什么？思想家的作用就是做假设，基于现在的各种既有条件，对未来的可能性作出预判。刚才牛总讲，十年前他就开始思考这样那样问题，这就是典型的企业家思维。只有正确的假设，才有正确的思想。只有正确的思想，才有正确的方向。只有正确的方向，才有正确的理论。只有正确的理论，才有正确的战略。这不是我的发明，是任正非讲过的。

 

新时代企业家的追求是什么？

新时代企业家的追求，用四点概括：长得快、奋斗中、受尊敬、活得长。

 

（一）四十年中国企业与经济的基本成就

 

首先要长得快。改革开放40年来，企业家靠我们的新时代精神，支撑中国企业走过了四十年的发展历程。但实际我们真正迎来现代化大公司、大企业的发展，也不过最近这十多年的时间。2001年，中国500强企业的入榜门槛是营业收入20亿元人民币；2018年，成为中国的500强企业最少必须有307亿元的营业收入。从这个数字，可以看出来，17年间增长了15倍，中国大企业的群体创造价值和成长的速度是非常惊人的。

 

 

二十多年前我们开始研究中国的大企业，那时我们没有一家能走向世界舞台。1995年才开始有3家公司入围世界500强，到2005年19家，其后逐年快速增加。2015年103家，到2017年111家，包含香港台湾企业达到120家，与美国企业数只差6家，是日本企业的一倍还多，中国大企业的成长正迅速改变着世界经济的地图和企业实力的格局。从历史角度可以看到，近十几年是中国大企业的爆发式增长时期。

 

在欧洲大企业发展基本平稳的情况下，与1995年相比，美国大企业减少了25家，日本大企业减少了97家，中国大企业增长了117家，主要是替代了美日大企业的位置。为什么我们国家和日本、美国等等这些发达国家形成了一种正面的竞争，看这个数字我们就知道了。我们在抢别人的位置，在和别人同台竞技。这也是美日企业开始把中国企业当作竞争对手的原因。美国和日本把中国的大公司甚至包括我们背后的体制、企业家的精神都当成了一种威胁的存在或者竞争对手。从历史的角度来讲，这一天是必然到来的。这在二十年前是根本不可能的，中国的企业找都找不着。现在我们都在诟病中国企业用西方的路由器、芯片、服务器，那时候人家愿意给你用就不错了，什么都不给你，还没法发展。

 

（二）艰苦奋斗精神依然是新时代的主旋律

 

尽管我国的经济和企业取得了辉煌的成就，但我们不能误判社会发展的基本现实，我们的国家依然处于发展阶段，我们的时代依然是“奋斗的时代”。艰苦奋斗精神依然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。我们依然要继续奋斗，不管前程是怎么样，道路是如何。

 

美中日印四国GDP增长路线及预测

 

通过GDP的数字可以看出来，美国和日本在打贸易战的时候，就是当日本的GDP到了美国三分之二左右，要冲击世界第一的时候。日本在贸易战中基本被打趴下了，后来没怎么涨。从这两年开始，中国也到了美国的三分之二。大概在梯子爬到三分之二的时候，推倒梯子，上面的人会摔得更痛。以前我预测过类似的事情，每个国家的竞争和对抗只是年份不同而已。竞争最基本的原则就是丛林法则。自从2010年中国GDP超越日本成为世界第二，就已经埋下了中美贸易战的种子，当年美国通过“广场协议”打压世界老二，势头正劲的日本的场景还历历在目，日本没能说不，从此进入了基本零增长的三十年。但历史不能重演，中国不能是日本，更不能是苏联。我们必须抗争，同时，我们拥有大势。领导知道应对，企业也要拥有智慧。中国必须胜利，我们相信，中国一定胜利！

 

大企业的成长支撑着中国经济的增长，图中展示了改革开放四十年来，特别是1995年以来中国GDP的增长态势和预测值。人们有时候把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称为起飞，这条GDP曲线完美地展现了中国经济的起飞式增长。除了总量，中国的人均GDP也从155美元，达到了9000美元左右，进入了中等偏上收入国家。中国经济这种起飞式的增长，并不是让所有人都高兴的。世界上有的人并不像中国人思考宽容、包容、共生。

 

我们为什么还要奋斗？因为前路还有重重阻碍。按目前情况，我们和日本的存量经济，到2020年才会相当。因为日本早就积累了很多年的财富，美国更是如此，这需要我们用很多年才可以追得上。

 

中日经济起步与财富存量比较
Take off日本1960,中国1990年，30年差距

 

中美比较：差距仍然显著

 

从世界范围内企业的地位、性质看，中国以前一直是个大工厂、组装厂，近些年才开始用市场消费者的思路来考虑问题。日本是个研究所，或者搞装备的一个地方。美国就是规则的制定者，好的规则都得是有利于他的，没有规则的，制定规则也要自己从中获取最大利益。相当于踢足球赛，中国在场上踢足球，日本相当于旁边的教练，而美国则是裁判的位置，他说不玩了，比赛就要结束。

 

 

理解了大的国际形势，我们才明白，艰苦奋斗精神依然是新时代的主旋律。为什么我们要拼命努力？和人的心理作用有关系。轻松是负重之后的感觉，美好是付出之后的感觉，快乐是辛苦之后的感受，幸福是奋斗之后的感觉。口号的提出需要理性，决策的制定需要冷静。这对企业家尤其重要，我们不宜随意许诺或提出过高的幸福美好预期，美好和幸福应该是长期的、不懈追求的愿景。在财富积累和技术积累等各方面的发展还不平衡、不充分的中国，勤奋依然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之一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，我们还要努力工作、勤俭节约，还可能要牺牲喝茶、晒太阳和节假日的时间，来保持我们的竞争力。据我所知，无论是企业职员还是政府官员，很多人是离家舍亲“单身赴任”，我们的工作状态是：“白加黑，五加二，空中飞人，夜总会”，大家都在奋斗！

 

在这个过程中，我们追求的东西是什么？中国企业和管理的基本成就，决定于五个基本因素：第一，稳定的政权基础；第二，正确的根本国策；第三，全民的艰苦奋斗；第四，幸运的国际大环境；第五，充足的企业家精神。刚才牛董事长所讲的，企业家精神甚至有点过剩，创业热情和激情非常充足，尤其年轻人应该继续秉承。

 

另外，中国变革管理的方法论非常到位：搁置争论，结果导向。解放思想，摸石前进。

 

完善计划，激活市场。稳住国企，放开民企。中国经营，西方管理。客户中心，股东为后。中学为魂，西学为体。在不断实践和总结的过程中，形成了一整套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基础上的中国道路、中国制度、中国管理和中国理论。这不是西方人能简单理解，也不是我们随随便便说说就能说清楚的东西，而是从实打实的实践中总结出来的路径。

 

（三）做受尊敬的中国企业

 

中国是站起来，富起来了，再高一层的追求，就是要面子了，做受尊敬的企业。这包括，受客户尊敬，受股东尊敬，受员工尊敬，受同行尊敬，受政府尊敬，受社会尊敬。最难的是最后一个，受世界尊敬。这非常难，涉及到竞争的问题，涉及到不同体制、不同文化甚至不同文明的竞争，我们要靠实力来赢得这样的竞争。

 

（四）做活得长的中国企业

 

2001-2017年，先后共有1579家中国企业曾经在中国500强榜上有名，但其中已有2/3以上的企业没能持续出现在这个标志大企业地位的阵营中。曾经为人熟知的某些著名企业，有的淡出了视野，有的彻底结束了生命。四十年来，中国的大公司都是如此，死掉很多很多。我比较喜欢和优秀企业合作，不喜欢跟将要死的企业合作。什么样的企业才能活得长？以客户为中心的活得长，以奋斗为文化的活得长，建好管理体系的活得长，持续管理变革的活得长，坚持底线思维的活得长。

 

我们现在秉承的是底线为王，不能越位，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。底线是什么？一是合法，法律的底线；二是合规。另一方面，企业有一道上线，就是道德。企业不能高尚得一塌糊涂，做成公益组织、慈善组织，但道德是我们的追求。下序合法，上求合德，中要合规、合算、合情、合理，我们需要在中间走，包括文化管理、财务管理、制度管理。不要出红线，下面是地狱；以合德为追求，上面是天堂。合法是底线，不违法。合规是黄灯，不违纪。合算是职责，能做成事。合情是常识，能共事。合德是追求，想干事。合理是存在，会干事。

 

 

现在数字化了，你要会数数，去保证自己不要闯红灯，是需要我们认真考虑的。做企业的底线有哪些？不行贿、不逃税、不欠薪、不侵权、不伪劣、不违纪。其实是很难的。所以，做好人容易，一辈子做好人也不算难，但一辈子不做一件坏事，太难了。

 

从格局到布局再到结局：中国企业成长目标的三个阶段

中国的企业经历了40年的不断发展，我认为分三个阶段：第一个阶段，是量的成长，先做大、做快、做多，做起来，快点上市。第二个阶段，是质的成长，围绕结构性的东西，围绕质量性的东西，做新、做优、做强。未来我们要面对第三个阶段，需要是力的成长，也就是竞争力、核心竞争力，需要做久、做人、做局。这个方向已经摆在我们很多非常优秀的企业家面前，需要认真思考这三个词到底意味着什么。

 

我曾经在书上画过一张成长的八卦图，在这个场合讲八卦有点不太好。经过进一步思考，我认为从结构上升级后，这张图变成了雷达图。我们要想行船，而不是摸着石头过河，就需要规划好路线，看好我们的格局，做好我们的布局，才能得到一个美好未来的结局。

 

成长八卦图

 

成长雷达图

 

“舍”的艺术和“度”的把握

结局是可以测算的，所以经济发展和企业的成长，我认为存在一个因果链：经济发展靠企业，企业成长靠客户，客户服务靠员工，员工努力靠干部，干部奋斗靠文化，文化传承靠机制，机制创造靠领导。围绕这个因果链，我想给各位创造机制的企业家提供一些建议，约束的自己行为，把企业做久做长。

 

处于因果链顶端的企业家，首先需要处理好利、权、功、名、理、斗的关系，需要明白“舍的艺术”：不与员工争利，不与下级争权，不与同级争功，不与上级争名，不与客户争斗，不与同行争斗。只要围绕客户去转，同行根本就不在眼里。这个过程总有所得、有所舍，如何取舍，是很难的功课。

 

第二，从个人角度出发，企业家是“家”，但终归是个体。饮酒不醉，恋色不迷，爱财不贪，有气不急，图名不虚，求权不私。人必须拿得起，放得下，这非常难，就是靠一股寸儿劲。

 

最后，企业的生存和成长关键取决于什么？企业是一个生态吗？不是，企业应该是一个死态，只不过是看谁先死的问题。生与死是一体的。用简单的两句话总结企业的生存和成长：知道谁吃你决定你的生存，知道你吃谁决定你的成长。企业家的行为，我认为是以生存为底线，以富强为边线，才能让自己成为优秀的企业家，做一家长久有未来的公司。非常感谢大家的倾听。谢谢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