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 / 许玉林，中国人民大学劳动人事学院教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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选自2008年12月29日中国人民大学劳动人事学院首届中国人力资源节China HR Day演讲实录，文章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

我叫许玉林，劳人院的副教授，我想我是一个好老师。因为我是研究组织的，所以视野特别宽，宽到研究出门看到的一只狗，小到企业每个个体的行为，大到组织的研究。有一次给北大上课，到武汉渡假村边吃饭，吃饭的时候有几个女生陪着，有一个女生坐第一排老是看着我。一会儿她过来了，说麻烦您给企业做个指导。我说那就做吧。我一边吃饭，一边看文件。那个文件把我惊住了：这个企业占地900亩，共2800多人，已完成项目736亩，固定资产6个亿。然后是组织结构图，董事长，总经理，再下来都是副总，副总那儿出来一支，管两个重要部门，一个是总经理办公室，一个是财务部。一看那个企业就是高度集权制，是个夫妻店，先生是董事长兼总经理，夫人是副总，只有这么安排。就这么一个企业。那天下课，胡总让我去她的企业看一下，15分钟就回来。然后我就去了。那车一拐弯，一大片的企业，那个胡总说，“这就是我的企业”。我一看：大片的厂房，正门盘着两条巨龙。她说，“我们家先生喜欢龙”。然后到了正门，她说，“您看，那是我们家先生”。那个先生胖胖的黑黑的，穿一身白。她说，“我们家先生喜欢白”。从车上下来那个老板过来了，姓周，说，“许老师，您给指导指导，我没有文化，我们家都是胡总说了算”。夫人说，“我们家先生累死了，他每天5：30起床，6：30到公司，365天天天开晨会”。我说，“这个企业员工是得累死”。这个企业是做钢铁的，最大的车床要五千多万一台。那个车间巨大，然而整个车间一尘不染。这个老板称自己没有文化，企业没有总经理办公室来制定规章守则。可以看到，企业所有的车间里的标牌、语言都是这样描述的：老板说、老板娘说、上司说……比如，有幅大型标语说：人多事多税多。这种朴实的语言告诉大家，我作为老板要承担社会责任。再比如说：学本领、考好试、涨工资。这个企业太有文化了！我突然发觉作为所谓专家太惭愧。因为他说，“许老师你给我做个指导”，我突然发现我什么指导都做不了。我们一直寻求通过理性来解决问题，其实理性在现实面前显得非常无奈！两口子让我给指点一下。我实在没什么说的，最后说了一句话，“千万别上市，一旦上市就会改变你的生活方式”。所以以这样的经历作为今天给大家汇报的开场白。

过去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，把我自己的感受跟大家分享一下。我说过，我们接受教育，总是寻求通过理性解决问题。但是这一年下来，我思想最大的变化就是我发现了自己的无知。因为去年1月2号我读了一本书，书名叫《李叔同说佛》，上来一句话就把我打蒙了，说，“佛教非宗教，佛教非哲学”。什么意思？其实他是要告诉你，佛教是一门科学，是万物本原。所以我决定这一年一本书都不读。但是这一年我发觉我的收获是最大的，因为这一年我们经历了太多的大喜大悲。

从一个最简单的思考开始。今天为大家准备了几个图片。这张照片获得了去年荷兰世界摄影大奖赛人文奖一等奖，这只黑猩猩可以像当地土著一样用工具插河里的鱼。于是所有人都为这张照片感叹。其实这是一个极其偶然的现象。如果那里有一排猩猩都在插鱼呢？所以说这是一个概率事件。虽然我知道那我为什么要讲呢，达尔文写了一本书叫《人和动物的情感》，人和动物不但表情像，连行为方式都一样，于是一幅非常感性的图片被人赋予了一些理性。

我曾经走进肯尼亚土著的小村落。我看见有羊，有人，有烟熏火燎，有一个小孩瘦的跟动物一样，我认为这就是最悲惨的生活。当我们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显得非常无奈——你有什么办法救助他们？除了感叹没有别的办法。所以当我在肯尼亚部落时，有个黑人卖给我狮子的牙，20美元一个，我让儿子买了3个，他们说，“那是假的别买”。我说，“我知道，不可能那么多牙都一样大”。最后他说，“你看，我们10块钱买了三个”。我说，“你当它当作是真的就行了”。因为没有人去问你到底牙是真的还是假的，我知道我用20美金买了之后，这家黑人会高兴很长时间。在这样的现实面前我们都显得非常的无奈。

这张照片是我比较得意的照片，在肯尼亚的公园，那是他们的家。让我们以平和的心态看待这些动物。我们总说动物贪婪，可它吃饱了根本就不理你，不像我们吃饱了还想吃下一顿。

简单的照片可以给我们很多思考，那我们利用这些照片回想一下我们过去这一年所经历的大喜大悲。

在512之前，我有一个习惯，每年寒假开学我都会给学生讲我今年一年有何想法、过去一年我怎么想的。那时候我就说，“下了一场好雪”。当时我说这句话几乎没有人理解，那么大的灾，房子没了，家回不去。我几乎含着眼泪看了一部片子，中央电视台播的，叫《羊城雪战》。就是讲广州市火车站几十万、几百万要回家的农民工，那么多人必须要有通道，所以公安干警用身体拦出一个通道。可能没有一个人喜欢警察，但是那个时候挺让人感动的，他们用身体拦出了一个通道。你要知道当广播里说“从广州到长沙的火车就要开了”的时候，不管有票的没票的都要挤，使劲儿往外挤。当警察用身体拉出一个口子，人往外走的时候，就有点像堰塞湖的水一样，你根本挡不住。我突然感觉到，他们是在用生命履行他们的职责，这是一种人性的回归。要知道，20年来中国最大的变化其实是道德的沦丧。我们怎么可以让像范跑跑这样的人在电视里解释他为什么跑，而且在那个电视节目里面居然还有人解释说，“他跑有他的道理”。这是更让我感到悲哀的事情，因为这些人号称是读过书有思想有价值观的人。那么我在想，一百年前泰坦尼克号沉没时谁最重要？孩子。而今天，我们的很多行为是以伤害孩子为代价的。

大家注意到，在大喜大悲面前，比如说地震，这时我们似乎产生了某种内心的逾越，而我不知道这逾越从哪儿来的。有一次当我在网上看到照片的时候，我突然感受到了，这种逾越是来源于我们中国人的幽默。四川的人们在地震面前居然可以玩儿这样的游戏，这是他们自创的地震仪，东西南北中，各有一矿泉水瓶子，只要一震，他们就说又震了。

我突然发觉这个民族真的很伟大。因为在大地震面前他们非常的淡定。就像我在成都他们给我讲，说灾区有对父母自杀了，为什么？是因为家里人都死了，他没有办法生活。我们看到一排排抗震棚，其实搭起来也是一种无奈。因为在城里给人搭抗震棚的时候，农民根本享受不到，他的土地在山里，他必须回到山里守着自己的土地，因为他要生存。然后我就想，当这个社会有这么多财富的时候，我们应该做什么。地震我一共捐了七次钱，在那个时候我想起来我是党员，我单独捐了一份党费。不是通过学校，而是直接交到组织部。因为我知道一个党员应该做什么。无需组织要求，你就想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是否正确就行了。入冬后媒体想再发动一次爱心捐款，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个社会的无声无息。然而，慈善事业是一种生活方式，而不是感人的冲动。

五星红旗我为你骄傲。到目前为止，我每次出差回来必走鸟巢，为什么？我高兴！看到它我激动！那天开幕式的时候，我在西安交大。我学生说，“许老师我陪你”，我说，“这个东西我自己看”。所以我特别正式，自己点了四个菜一个汤，服务员问我“你吃的完吗”，我说，“今儿过节”。六点半吃完饭我就等着看。这张照片是开幕式的一瞬间我站起来拍的，我激动！

我生怕忘了，写了八个字：博大精深，美轮美奂。知道什么叫博大精深吗？老外看不懂，连我们自己都要用心的去看。那天我真正的知道了什么叫人多势众。我说过自从有人类历史以来，所有的可怕的因素全部融入到今天的中华民族身上了。什么人多势众？我突然发现，这个人多势众，指的是我们中华民族思维的完备性，没有咱想不到的事情。这个东西太可怕了。你说你能干什么？你能干的全都想到了。但是为什么这么好的奥运会他们还在说不好？因为这颠覆了西方人的价值观，因为他们不断地讲中国的这些问题那些问题。什么叫价值观？如果我和文老师的价值观是一样的，我认同他，那么他所有讲座都是好的。如果不接受，我就会觉得他哗众取宠。所以价值观会决定你对事物的看法。为什么天天谈中国制造的问题？因为他们真的是害怕了。这种害怕是骨头里的东西，他们不断地建立他们的理念，说中国有那么多问题，说中国人素质低。

这次美国大选颠覆了我的价值观。因为我们曾经经历过一次美国大选，是1987年。那时民主党候选人叫杰克逊，我听他演讲。我在想，如果我是美国人我肯定投他。但是当时我在想，人们能接受一个黑人当美国总统吗？所以人们都是理性的。八年布什把美国弄成这样，真的不能怪布什，其实这个人挺可爱，为什么？他想什么说什么，说什么做什么。所以你看布什不行，但是做了两届总统。说他没有能力吧，他跟胡锦涛会个面，媒体就说中美关系得到空前改善和提高。说跟欧洲有贸易摩擦，跟普京谈吵的不行，最后两个人是朋友。结果你突然发觉，这个社会好像有两条线在走：一个是做人，一个是做事。就像我这个人一样，领导永远不会喜欢我，但是领导永远认为我是个好人。本来大选游戏规则早就定了，一开始选美国总统是有标准的，就像企业用人一样，要选有能力的。希拉里太强了，美国人面临着选一个女生当总统的问题。最后他们选了一个黑人奥巴马。你突然发现这个事情在发生变化，摆在美国人面前的现实是，选一个黑人男生还是白人女生。一开始我们是理性的选择，可后来突然发觉又是非理性的，是感性的。所以奥巴马战胜希拉里以后，很多人开始转投共和党，这是一种感性的选择。其实这个大选根本不用选，结果一定是奥巴马，如果不是奥巴马就不是美国人。因为奥巴马的成功是组织的成功。美国的国家就是年轻的国家，年轻才有未来，因此奥巴马的口号就是创新、变革。说我是黑人，我告诉你，人的祖先先构造黑人。美国永远是用制度保证治理国家、管理企业的，是选用那些最有能力的人。于是他们又回归到了理性，所以说当我们研究组织行为的时候，人永远是感性上升到理性，然后回归到感性又上升到理性，然后这个过程就变得非常的复杂。

我从组织行为学的角度给大家解读金融危机产生的原因。组织里有两种行为：一种是群体，一种是个体。这里面出现两种犯罪，一种是有意识的，一种是无意识的。第一种是无意识群体犯罪。我们说金融危机为什么会产生，今天为什么商业银行没有问题，因为它们有监管机制。投资银行有问题是因为它们失去了监管。谁来监管它们，是评估公司。那谁来评估评估公司？但如果因此说整个美国监管出了问题也是不科学的。因为公司投资的时候一定是N个专家、N个小组、N个评价说，“这是个好东西”。既然评估的结论是这个公司是好公司，但最终公司的发展并不好，这是怎么回事呢。我们剖析原因，发现还有一种原因，即个人的无意识犯罪。比如说格林斯潘，其实他没有那么大的力量，他只是告诉你说，“难道你们对自己的事情还不负责吗”。没想到最后他们真的不负责了。这是无意识犯罪的结果。那么有意识犯罪是谁推动的？比如说中国的股市，这是集体有意识的犯罪。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会出事，结果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要出事。当股市从一千点涨到三千点，大家都说没有问题，涨到四千点的时候所有人都晕了，连本来说有问题的人都晕了，也不说有问题了，所有人都开始往里入，所有人都开始往前跑。大鱼在前面跑，小鱼在后面追，然后大鱼没了，走了，一把拖上来几个小鱼。小鱼说我真冤，我就扔了两个小石头。谁让你扔的呀？当所有人都参与这个过程时，就推动了犯罪的产生。但最后真正导致危机产生的原因，是个人有意识犯罪。是些什么人呢？就是那些基金经理人。因为他们太知道这里面的故事，但他们已经变得疯狂起来。挣钱已经不是他们的目的，他们的目的是改变生活的方式。当这些人开始疯狂的时候，整个组织就开始变得疯狂，整个社会也变得疯狂。这是我自己对这个事件的解读。

谢谢大家！

文跃然（主持人）：

关于许教授的讲座，我有两个评论，第一个是许教授刚才讲“点四菜一汤写八个字”，借许教授的话，他的演讲可以用这八个字来说——博大精深，美轮美奂；第二个评论，2008年的确发生了很多事，许教授从哲学的角度讲，只是依靠人类的理性是不够的，因为很多事是受理性的控制，但最后还要受到感性的干扰，如果这样理解，某种意义上讲我是支持许教授的，我也认为人类的理性是有限的。

再次感谢许教授！